我这儿说地木耳,也许好多人不知道。
我头脑中的地木耳,还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事。
那是一段生活极端困难的年月。人们是在公共食堂吃饭,天灾加人祸,大人娃儿是面黄肌瘦,浑身软绵绵的。为了吃饱肚子,人们想尽了办法:蒸饭时在碗里加苏打片,那饭蒸出来后虽然是黄黄的,但体积要大得多;打回来的稀饭,自己再用酸菜烩一下,要多些(不过这不是常人能享受的,因为没有锅灶,锅打了炼铁。再说,没有自由市场,哪来菜?)。阳春三月,青黄不接,农村最难过,城里虽有供应粮,也就每月每人十九斤,一天两餐,那稀饭,后来真如人说的像镜子。不过,那时的人,除了摘榆树叶等,还能在城外采野菜,如土汗菜、灰炉儿菜、绵搭菜、马石汗、狗葱子等,这当中,就有地木耳。
春雨潇潇下过,地木耳沐雨悄然而发——草丛中,九曲溪边,龚家山山坡上,一朵朵地木耳,绿茵茵,湿漉漉,星星点点,宛如一幅水墨画。不过,这景色可是现在的我才想得到的,那时,可是没精打采的,没那心思欣偿的呢。
地木耳总是贴着地表生长,有的是在砂土上,有的是在岩石上,总之是要有水分的地方,雨后几天,太阳便将其晒干,又得等雨后才复生出来。因此,有地木耳的日子,是开心的日子,是要珍惜的日子。
那时反正每天有半天是勤工减学,一般是下午扯猪草,因此有机会捡地木耳的。挎着小竹蓝,蹲在地下,手指轻轻掐着它,小心翼翼地抓起来,凉凉的,滑溜溜的,柔腻腻的。捧在手里细看,还真像耳朵呢。
扯的猪草,人能吃的,自然是人吃,其余的交学校的猪场。
那带回家的地木耳,粘着沙土,大家闰秀出身的外婆,会平心静气地淘洗:一朵朵地挑出杂草毛毛,一撮撮地淘,一次次地冲,淘了头道的水澄清了,还可淘二道,如此反复,最后用清水再淘,直到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地木耳大多是用来凉拌的,说是凉拌,其实就是用开水烫一下,再加点盐、醋和干辣椒面等,就行了。至于说是炒蛋、煮蛋汤等,是现在才知道的。
记得那地木耳吃起来虽然有些青涩的泥土味,但在那对吃特别感兴趣的年代,它却不亚于一盘凉拌肉,至今想起来还是回味无穷。
说过了春天的捡地木耳,不竟想起冬天的捡地木耳。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我在母亲教书的离城近二十里地的叫广福寺的地方,仍是吃食堂,不过那食堂是由大食堂分出的小食堂。人说家怕三分,大食堂本来就办不下去了,才分出小食堂,自然是分不了啥的,分了,一样的不好办。一个冬天,我们没吃过一顿白米饭,都是苞谷糁糁酸菜稀饭搭红苕,中午是蒸红苕,干红苕叶子煮的汤。最好的一次,是学区来公开教学,食堂宰了条卧了圈的老牛,用那牛肉煮了一次混合面(麦子、豌豆合在一起磨的面)的烩面。
冬天的一场小雪,一早就有社员在外边捡地木耳,说是队上安排了的。那些社员有的是剪绒帽耳朵搭拉下来,有的是包毛巾,抱个抄手,手杆是个提篼子,不过里面并没有地木耳,因为刚下了雪,地木耳没长出来,好的头脑灵光的,捡了些挂在桐麻树上的没有收干净的干红苕藤回来。
多少年过去了,地木耳已然在我身边消失。富起来的人们不需要再为吃饱肚子耽心,再说,当年捡地木耳的九曲溪边,龚家山脚,早已是高楼林立,大街通衢,完全属于泥土和树木山石的地木耳,便没有了存在的位置。
我想,地木耳本来就属于贫瘠的大地,它能够广泛存在的地方,就是最洁净新鲜的地方。它从我身边消失,是很自然的。
2014-4-14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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