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月落一鼓楼
四五十年前,临邛都是木架青瓦房,低矮,西街的街房矮到行人可以站在街沿上揭瓦,西街的居民还利用屋面晒盐菜,晾东西。。一到多雨时节,没几天,瓦上就会长满苔藓,远远望去,屋面一片翠绿,煞是好看。
那时,邛崃的制高点就是钟鼓楼了。邛崃人习惯称作鼓楼。鼓楼在老人们的心中,简直是摩天大楼。他们说,四州八县,以邛崃的鼓楼最高,他们会随口背出一句民谚说:“邛州有座钟鼓楼,半截还在天里头”。可见其高。我小时把它同走时的钟联系起来,认为鼓楼主要是报时,但远房的伯父告诉我,以前,城里主要为木结构房子,极易发生火灾,鼓楼主要用作防火瞭望,所以它是全城最高,而且处在城中心,东南西北街交会的十字路口,城里任何地点发生火情,站在钟鼓楼上都可以观察到,一旦发生火灾,就要敲击钟鼓,伯父说,古代的人已经熟练掌握钟鼓语了,钟鼓的敲击是有讲究的,一长两短,三长两短.....人们可以从钟鼓声间隔里,了解火灾发生在哪个方向,以便及时救火。伯父的说法我是将信半疑,古人的智商有那么高嗦!但钟鼓楼的高,我是有体会的。
我们小时候看到的钟鼓楼和现在一样,是不轻易让人上去的。大人说,鼓楼除了贴县大老爷告示,还是悬挂砍下的血淋淋人头示众的地方。大人经常警告我们,如果不听话,将来忤逆不孝,当棒客,就要砍脑壳,挂到鼓楼上。据说一直到民国时期 还在挂人脑壳。有一次横梁上还挂过十五个棒客的脑壳,看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所以,鼓楼有一些神秘而恐怖的传说;认为楼上住有鬼魂,一到半夜三更,鸡不叫,狗不咬的时候,楼上会有青面獠牙的历鬼,舌头掉到触住地,噔!噔!噔地走下楼梯,在四条街巡游,看到哪家的门没有关,就要走进那家,站在你的床前,掀开蚊帐,盯到你,有时还要吸你的血, 大人们也常用这个故事吓我们。害得我经常半夜起床,冷得嗖嗖嗖,摸到大门口,看门关好没有。那时的大人们为啥就不象现在一样,把鬼说成身着白色衣裙飘逸而来,美丽异常的少女女鬼呢?我现在想,大人们可能了解娃娃们的心理。这样的女鬼,娃娃们还巴不得进屋来,站床边呢!
鼓楼越神秘,我们越想探寻究竟。我一个远房的幺伯,比我略大点,开锁的技术十分了得,有一天,他悄悄告诉我说,那把锈巴巴的锁被他打开了,于是我们偷偷地爬上鼓楼。楼上空空荡荡,唯有一铁钟而已。但由于当时鼓楼是最高点,四周无遮挡,极目四望,临邛城街衢纵横,青瓦粉墙,绿树掩映,西南苍山莽莽,东北沃野千里,白塔拱卫,碧水逶迤,风物尽收眼底,十分壮观。我们担搁一会,没有发现神鬼异常情况,赶紧下楼走了。
长大以后,新修的楼房越来越高,觉得鼓楼是越来越矮,那种巍峨的感觉已经消退。查看了一些资料,方知。鼓楼也称谯楼,古代用于,报时,防匪,火警之用。邛崃宋代的鼓楼是很有名的。陆游写过一首诗,《登邛州谯楼门三重》,其中有:
浮云在脚底,千里在眼边。
。。。。。。。
车马细如蚁,纷纷衢路间。
。。。。。。。
陆游描述的好像不是登邛州鼓楼,倒像是在登台湾的101摩天大厦了。虽然是写诗,但陆游还是有些吹牛皮了。宋代的鼓楼如今连尸魂都没得了。现在的鼓楼是清代建造。我看到的那口钟是明代遗物,上有“作息推时,顽愚自守,夙夜匪解,晦明有节”的铭文。原来还是时钟。
鼓楼原来栖息很多麻雀,成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毫不理会下面人来人往。有说,鼓楼上的麻雀子吓破胆了。其实是正话反说,它们的胆子是越吓越大。记不清何年何月,来了两个陕西人,头戴草帽,腰系竹笼,手持一根很长的竹竿,像似钓鱼人。但他们是来粘麻雀的。他们的竿竿尖尖上,不晓得涂了啥子东西,他们把它伸在鼓楼瓦角子外,麻雀的进出口,麻雀受惊,跑出来立刻被粘住。一小时左右,我看他们竟粘了四五十只。我怯生生地问他们,“你们竿竿上抹的啥子啊?”他们理都不理我。街井流传,说他们一天就粘了三麻袋麻雀。邛崃人惊呼,“他们要把鼓楼的麻雀子粘完求!”我和堂哥一直认为他们竿竿上的东西是蜘蛛网网,我们裹了好多蜘蛛网网,但还是不行。再后来听说,那两个陕西人是潜伏的美蒋特务,被抓起来了。我和堂哥高兴眯了,都说:“那两块龟儿子该背时!”
五几年,记不清了。说是鼓楼影响交通,要把它移到人民公园去。当时采用园木作滚筒,靠人工整体移到了公园里。我依稀记得,白天围观的人水泄不通,晚上马灯,煤气灯通明。那些工人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大人悄悄说,他们是劳改队。
鼓楼移到公园,周围有几棵粗大的柳树,鼓楼下面很是凉快。有一个姓杨的人,外号人称杨评书,在那里摆桌拍案,讲起了评书。他,三绺清须,瘦高,说话抛文调武,极为儒雅,他的招牌动作是一只手拇指,食指,中指轻轻捋着胡须,另一只手猛拍惊堂木。他讲《三侠五义》,讲《隋唐演义》,讲《说岳全传》,讲《水浒传》。我们那时没得钱,只能听欺头评书,每天一放学,背起书包就往鼓楼跑,听他讲评书。我们垫起书包,还坐在前面。当他要收钱时,我们就溜出圈外,收完钱,我们又梭进去听。他也不把我们当成一会事,从不赶我们走。但讲到男女之事时,他总是指着我们说:“各位听官,有这些小朋友在,我就不说下去了,怕教坏了他们,他们妈老汉儿找我。”然后双手抱拳,干咳两声,挪过去了。他经常以鼓楼作道具“;。。。南侠展昭一身皂色短打,脚穿人头发草鞋,嗖的一声,早已站在谯楼的挑檐之上,各位听官,要问那谯楼有好高”,他惊堂木一拍:“比这鼓楼高五尺!”文革开始,他就没有在那里讲评书了,还听人说,他解放前是国民党的一个大官。文革中,鼓楼下面颇为冷清,经常看到的是八宝街的大娘大爷们坐在马夹子在那里乘凉。
上世纪 八十年代,当官的心血来潮,要把鼓楼从公园再移出来,想作为体现临邛古城的标志性建筑。据传闻,当时为鼓楼的选址争论十分激烈,有人要以恢复古迹为由,把鼓楼放回老地方,有人可能以影响交通为由,要把鼓楼定在政府门口。争论来,争论去,结果选了现在这个妥协的位置。在我看来。这个位置是最臭的位置。
随着古城内的楼房越来越高,鼓楼失掉第一高的地位,风姿绰约不在,像一个年迈佝偻的老婆婆,枯坐在城市的一角,让夕阳的余辉抹红她的鬓发,看昏黄的月儿东升西落。。。。
当我看到那些娃娃欢乐地在鼓楼下追追打打的时候,我想他们一定不知道在他们的头上曾挂过十多个死人头。
还是不告诉他们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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