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绝不是《哈姆雷特》

夜半挑灯看吴钩 · 发表于 2023-9-7 20:23

日前，《治安管理处罚法（修订草案）》向社会征求意见，引起了网友的吐槽，特别是第34条第二、三款引发清华大学法学院劳东燕教授、中国政法大学赵宏教授、北京大学法学院车浩教授、华东政法大学宪法学教授童之伟等人的反对。劳东燕教授甚至惊呼：“我有点不敢相信”“建议删除”！

第34条第二、三规定以下行为，以后将受到处罚：

(二)在公共场所或者强制他人在公共场所穿着、佩戴有损中华民族精神、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服饰、标志的；

(三)制作、传播、宣扬、散布有损中华民族精神、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物品或者言论的。

大家都知道，法规必须明确准确。“有损中华民族精神、伤害中华民族感情”这一概念非常模糊，在执法过程中很难把握。比如，有人说穿和服伤害中华民族感情，但有人认为穿和服没事；有的觉得穿汉服弘扬中华民族精神，那么穿西服岂不是有损中华民族精神？

“留发不留头”、“剃发易服”、“扬州十日”、“嘉定三日”，满清奴役中华民族近300年；蒙朝对中原的汉人、南人实施非人的黑暗残暴统治，每到一处必屠城……如今，有人穿满服、蒙服，是不是伤害了中华民族感情？如何确定？

同样道理，判断“制作、传播、宣扬、散布有损中华民族精神、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物品或者言论的”的标准又是什么，处罚的尺度如何把握？

比如，中华民族精神中有“孝”的感情，有人批判孝文化，是否意味着也伤害民族感情了？有人认为华为代表着不屈的民族精神，但有人喜欢宣扬苹果手机，那是不是也违反了治安管理法？

国足这些年一败涂地，伤了很多国人的心，中国男足有没有伤害了民族感情？是不是应该把国足都抓了？虽然国足老是失败，但屡败屡战，毕竟国足是国人的一种精神寄托，但胡锡进公开辱骂国足是吃饱喝足加躺平的妈宝兼无赖！那是否意味着胡锡进可以抓捕了？

中国人一直都有除夕看春晚的情节，每年都有不少人批评春晚，拒绝春晚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有人不喜欢传统春节，提倡过元旦等洋节，这些人显然伤害中华民族感情，警察抓不？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法规不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雷特》，法律更不应该是让人发挥个人想象的文艺作品。法律必须严肃明确，法律是调整人的行为的，严肃、科学立法要求立法者永远避免就“精神”和“感情”问题做规定。否则，这与无法何异？

如果法律没有一个清晰的内涵、边界、外延，也许100个警察有100种不同的理解和看法，警察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感情执法。于是，“损害中华民族精神、伤害民族感情”就成了一个无底洞，必然出现选择性执法，“我认为你是就是”的乱象，激化警民矛盾，给社会稳定带来新的风险。

关于某行为是否“有损中华民族精神、伤害中华民族感情”，这是一个长期争论不休的话题，即使在学界都难有定论，但是把这么大一个难题的判定权，交给派出所民警，这岂不是扯淡？

更要命的是，这样的立法规定可能会刺激民粹主义或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肆意蔓延，进一步恶化公共领域的舆论环境，岂不国无宁日？

其实，草案远不止第34条的问题，第100条规定经办案部门负责人批准，就可以强制对公民人身检查、采集公民生物信息，试图突破刑事侦查手段纳入治安管理。第120条则规定适用当场处罚的，可以由一名人民警察作出治安管理处罚，实现单警执法，试图突破行政处罚法的最基本法理。今天突破这个，明天就能突破另一个，法治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