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新京报记者冯雨昕李照
实习生丨邹冰倩
编辑丨陈晓舒
校对丨刘越
这个夏天,青岛市即墨区某公办幼儿园的教师赵琳只有一个月的暑假。
为争抢生源,从去年起,当地一批民办园停休暑假,今年,许多公办园也加入了进来。“家长乐意把孩子送去不放假的幼儿园,园里还能多收两个月学费。”
赵琳所带的班级有十来个孩子。由于近两年,小班新生有限,这十来个孩子是混班制,大、中、小班生都有。班内比较常见的场景是,几个大班生自成一组,学习算术、拼音等幼小衔接知识,其余的中班、小班孩子聚在教室的另一角,做手工。
今年如果能招到七个小班生,就可以开一个新班级。但是赵琳认为这很难,截止到目前,园内只接到三位家长的入读咨询。
据《青岛日报》报道,2022年,青岛全市幼儿园小班入园人数为8.73万人,比2021年减少近1.3万人;另据青岛市政府新闻办,2023年,全市幼儿园小班入园人数又将比2022年减少约2000人。然而,2023年,青岛市将有16.8万名儿童进入小学一年级,比去年增加了4.3万人。
类似的现象不止青岛独有。从出生人口数量上说,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6年,全面放开二孩政策后,我国当年的出生人口达到1883万人,比上一年增加200余万人,为近20年来的顶峰。到2023年,当年的新生儿就要涌向小学,因此,有舆论认为本年度为小学“最难入学年”。杭州、广州、北京、青岛等多地发出小学学位预警。
而在2020年,我国出生人口为1202.1万人,较上一年的1465万人有较大减幅。而这批幼童也到了就读幼儿园的年龄。另综合各年度《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22年,全国共有幼儿园28.92万所,比上年减少5000余所,也是2008年以来的首次下降。
种种数据表明,今年是幼儿园遇“冷”的一年、小学遇“热”的一年。
一头“冷”,一头“热”
在赵琳的印象中,幼儿园的招生状况从未像近两年这么“棘手”。
她所在园招生范围覆盖附近的三个村落,大班孩子人数占全园人数的57%,今年计划招进20名小班孩子,实际上只招到了3个。孩子数量逐年递减,同片区有家民办园,今年的在园大班孩子有105个,中班孩子有60个,小班孩子预计有25个。
赵琳说,好几家公办园将招生纳入教师年终考核,“招来一个学生,就在个人评分体系中加一些分。”因为学生太少,从去年起,她家附近倒闭了两所民办园,现在一个成了水果店,一个成了培训机构。
六月,进入招生季以来,北京市海淀区某普惠幼儿园的招生办,一天要打出200多个推广电话。园内李老师介绍,不同于往年,今年招生不再“卡”房产、户口、社保证明等条件,“来一个孩子收一个。”即便如此,今年只招到不足150个孩子,比去年、前年都少了至少四分之一。
也是从今年起,生活在江苏省常熟市的施芸,陆续收到四五家幼儿园的招生宣传单,单上详述园内师资和环境,是她从未见过的架势。她最终把小女儿送入了大儿子曾就读的某民办幼儿园。她记得,七年前,大儿子在读时,一届学生有100人,到今年小女儿入学,一届学生只有不到40人。
上海浦东新区某民办幼儿园园长凌捷说,今年或将是“最后一个超百人的毕业年”,明年,园内毕业人数预计下降到六十余人,“今年的大班人数可能比小班多一倍还多。”她观察到,与去年相比,周围不少公办园也有20%左右的生源降低。
上海某幼儿园内,孩子们在进行户外游戏。受访者供图
与此同时,幼升小招生呈现截然相反的态势。
今年4月,杭州市教育局发布全市义务教育公办学校入学预警,据悉,杭州市2023年摸底潜在适龄生源为15万左右,比前一年增加了2.5万。
在上海市浦东新区,幼升小家长丁蕾从新闻上得知,今年区内有二十所左右的小学发出学位预警,不少学校提高了入学的户籍年限、积分要求等门槛。她认识的一些幼升小家庭,用积分报名公办小学的,排位不够靠前,“全都被调剂。”尝试摇号入读民办小学的,“一个都没有摇中。”丁蕾家的入学条件本就不占优,没有本地户口,积分也少,她为此感到焦虑。思来想去,她最终选择让孩子直接统筹去了某公办校。
广州市天河区某公办小学的袁老师介绍,往年,校内保持不到百人的年级容量,今年9月的一年级则将招新生200人左右,数量翻倍。中山市某公办学校的周老师也透露,新招的一年级将从常规的8个班扩充到10个班,“我们镇的教育办公室希望我们扩充到14个班,但是场地不够。”有同事想为幼升小的孩子申请入读本校,但户籍不在此地,往年只需打申请即可通过,今年不同,“没有这样的位置去接受老师的小孩了。”
人口学家黄文政表示,幼儿园缩招、小学扩招是一体两面的同一个问题:前者无疑是人口下降的直接体现,后者则不过是快速下降趋势中的一个小小反弹。“2016年,全面放开二孩政策后,我国出生人口经历了一个小幅增长,从2015年的1655万人,上升到2016年当年的1883万多人。但紧接着就一路下降,到现在,2022年的出生人口是956万人,降了快有一半了。”黄文政分析,小学的扩招维持不了一两年,很快也将进入遇冷缩招的境遇。
据青岛市的幼教赵琳观察,她班上的孩子以二孩居多,不过基本都是70后、80后父母所生,有位二孩妈妈比她的母亲还要大几岁。90后、00后的父母则很少见。前不久,她问起一位学生家长,身边是否还有更小的孩子需要上学,“那家长说没有,自己家的四岁孩子就是亲朋好友里最小的。”
“冷热”皆不均
“一位难求”的幼儿园仍然存在。
在昆山市花桥某公办幼儿园里,每届招生五个班级,每个班级30人左右。据该园徐园长介绍,今年的招生任务已顺利完成。徐园长说,在同一市内,幼儿园生源数量的差异很大,“要看你所在的片区,周围是否有新建的小区,人口是否密集,年轻化的程度是否高。”而花桥地处上海边缘,许多沪昆双城生活的人会把家安在这里,自然而然的,这里也承载了日益增长的教育需求。
对于幼儿园生源下降的现象,上海市浦东新区的曹妈妈直言“没有感受到”。一个多月前,她带孩子去一所公办园提前面试,“乌泱泱来了好多人。”孩子接受自我介绍、游戏等测试,她则被拉着聊育儿经。尽管事先备考了前两年的真题,孩子仍然没有被录取。她又为孩子摇号报名一所民办幼儿园,也没有中签。她最终选择了自家小区后门的一所民办园,先将孩子送去上托班,等9月份直升小班。
厦门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丁长发解释,在生源下降的大背景下,大城市的部分公立幼儿园仍然难进,这是正常现象,“拿北京举例,海淀、西城的公立园不好进,门头沟、昌平等区就会好很多。整体来说,生源下降或上升,取决于这个区域的经济发展和基础设施配套,微观面的学校很难做出改变。”
不少“高端”民办幼儿园的学位也仍紧俏。“上海有些幼儿园的学费在每个月一万五千元至两万元之间,它们可以用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地段来提供服务,所以今年的招生依然非常好,都是要登记摇号的。”浦东新区某民办园园长凌捷总结。她自己的园算得上“中端”,“带外教的班每个月6000元,不带外教的班每个月4000元。”虽然今年招生格外辛苦些,她预计,到今年9月,最终的入园人数或者可与去年持平,小、中、大班加起来招生200人左右。
与“一位难求”的幼儿园相反的是,有些幼儿园则难以抵挡生源下降的趋势。上述昆山市内一所建校70余年的老牌幼儿园,由于地处老城区,周围小区多以老年人居住,该园园长透露,本年度的招生人数至少减少了四分之一。
面对生源的下降,收入、开支都靠学杂费的民办幼儿园尤其艰难。在凌捷看来,最难办的是普惠园,“普惠园夹在公办和中高端民办之间,收费低,就不可能花很多精力和钱去投入教育资源,好的老师也招不起。在行业中没有竞争性。”
根据教育部发展规划司有关数据,2022年,全国共有幼儿园28.92万所,其中,普惠性幼儿园达24.57万所,占全国幼儿园数量的84.96%。
2022年9月,江苏省某小学举行一年级新生入学仪式。图/ICphoto
在北京市海淀区某普惠幼儿园工作的李老师介绍,北京市的公立园学费在七百元至一千五百元之间,普惠园的价格与之相当,高端民办园的价格则无上限——比较起来,自己所在的普惠园既没有公立园的资质优势,也没有高端民办园的资源优势,自然就落了下风。
“附近的公办园、部队园加起来有六七个园,都在抢(收)一个孩子。”她是合同制老师,危机感时刻压迫着她,“招生名额不满,职工就富余,就可能被辞退。”她最近常想要跳槽去公立园,但也自觉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很难达成。
相似的差异也体现在小学招生上。教育部日前公布《2022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基本情况》,其中数据显示,2022年,全国共有普通小学14.91万所,比十年前下降近8万所。在丁长发看来,其中大量减少的是农村及乡镇的小学撤并,“总体上来说,小学学位较往年紧张。但是细分起来,人口流出的地区,比如许多乡镇、农村小学,学位其实在数量上是过剩的,所以慢慢都撤并了。而在人口流入的地区,学位数量的增长可能没有完全跟上人口的增长。”
即便同在人口流入的大城市,小学的招生也呈现不同生态。在江苏省昆山市,一所公办校今年达到了历年招生数量之最,预计在9月将招收近1200名学生,比往年多出百余人。该校校长齐平称,已鲜有学位给予没有户籍、通过家长积分入学的学生,“积分生大多都要接受区里的调剂,去别的学校。”
然而,在昆山市老城区的一所公办小学,校长透露,“学生总数和往年基本持平。”在成都二环边的一所公办小学里,9月新生人数与往年“一样稳定”,校长称,户籍生和积分生入学比例正常,没有出现扩招的情况。两位校长均表示,这与学校所在地户籍生数量稳定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