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言败,历久弥香—— 悼余光中老先生
著名诗人余光中2017年12月24日病逝,享年九十岁。余光中1928年生于南京,一生担任台湾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香港中文大学联合书院中文系系主任,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英文系副教授,在教坛上享誉盛名,一生以新诗,散文,评论等作品闻名,多数作品被选入两岸三地的大学,中学教科书,其中又以《乡愁》广为人知,蜿蜒曲折的人生旅途中,唯有爱,才是盛开在心灵上的花朵,无论四季如何变化,在爱的阳光雨露滋润下,我们从不放弃,永不言败,历久弥香,典雅而美丽。
世间的感情莫过于两种,一种是相濡以沫,另一种是相忘于江湖,人在旅途,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一程,却陪不了你一生,感情中最难得的,是能一直陪你到最后的那个人,无论历经怎样的苦难与折磨,始终默默的陪着你,关爱着你,这才是最长情的告白,不要忽视身边看似平凡的拥有,更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是珍惜,爱一定是两颗灵魂由激情到平淡的一种宁静陪伴,今天就让我们一起再次重读余老先生的经典作品。
《当我死时》
——余光中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
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
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
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
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瞭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
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
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
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罗二娃子》
——余光中
罗二娃子他家就在牛角溪的对岸
那年夏天涨大水,断了木桥
我跟罗二娃子
只好隔水大喊,站在两岸
喊些什么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喊的本身,我喊,他应
两张充血的喉咙,奋然
要飞越上游的山洪滚滚而下
十几丈宽的急湍隔着
罗二娃子喊,他家的花娘娘
上星期生了一窝小狗
我喊,我那只宝贝蟋蟀死了
什么时候你再帮我捉一只?
“水一退我就过来!
我送你一只小花狗!”
不久天色就暗暗压下来
黄浆滔滔,两岸摇摇
水声翻腾,拍散我们的呼声
“再见!再见!”
罗二娃子一阵子挥手
就变成夜的一部分了
后来再没有见到罗二娃子
我跟家里就离开了四川
童年,就锁进那盆地里
在最生动最强烈的梦里,现在
仍然看见他,罗二娃子
浮浮沉沉向我游过来,挥动双臂
只是河,怎么愈游愈宽,水声愈嚣闹
孩子的呼声愈抛愈弱小
三十年的洪水扑向我的吼道
船,吞掉,桥,吞掉,一切都吞掉的洪水
不能为两个朋友悲呼而退潮
啊罗二娃子!
《民歌手》
——余光中
给我一张铿铿的吉它
一肩风里飘飘的长发
给我,一个回不去的家
一个远远的记忆叫从前
我是一个民歌手
给我的狗
给他一块小铜钱
江湖上来的,该走回江湖
走回青蛙和草和泥土
我的父,我的母
给我的狗
给他一根肉骨头
我是一个民歌手
风到何处,歌就吹到何处
路有多长,歌就有多长
草鞋就有多长,河水多清凉
从下游到上游
我是一个民歌手
岁月牵得多长
歌啊歌就牵得多长
多少靴子在路上,街上
多少额头在风里,雨里
多少眼睛因瞭望而受伤
我是一个民歌手
我的歌
我凉凉的歌是一帖药
敷在多少伤口上
推开门,推开小客栈的门
一个新酿的黎明我走进
一个黎明,芬芳如诗经
茫茫的雾晶晶的露
一个新的世界我走进
一边唱,一边走
我是一个民歌手。
《收藏家》
——余光中
小时候
他收集蝴蝶和风筝
和春天其他的一些标本
但那些华丽的翅膀
而且脆弱
一吹就断了
高三起
他收集车票和戏票
—— 全撕了角
为了一种瘟病叫恋爱
可终于收集不到
那女孩
然后他收集自己的美名
听众的掌声
读者的信
几捆以后已经很疲劳
一把高额的冥钞
那样子握着
四十岁以后他不再收集什么
除了每晚袋一叠名片
一叠苍白难记的脸
回去喂一根愤怒的火柴
看余烬里窜走
一只蟑螂
《江湖上》
——余光中
一双鞋,能踢几条街?
一双脚,能换几次鞋?
一口气,咽得下几座城?
一辈子,闯几次红灯?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风里
一双眼,能燃烧到几岁?
一张嘴,吻多少次酒杯?
一头发,能抵抗几把梳子?
一颗心,能年轻几回?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风里
为什么,信总在云上飞?
为什么,车票在手里?
为什么,恶梦在枕头下?
为什么,抱你的是大衣?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风里
一片大陆,算不算你的国?
一个岛,算不算你的家?
一眨眼,算不算少年?
一辈子,算不算永远?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风里
《夜行人》
——余光中
潮湿的黑土上是冰冷的草叶之上
是凉蠕蠕的六脚爬过是我的靴子
踩过之上是黑晶晶的眼瞳闪动之上是风
是风是风吹的空间里有星有星在燃烧着时间
在时间空间的接缝在接缝的更上面
也许有神也许什么也没有也许
把神话翻过来连封底也不见
所以星际有星际的谣言 例如天使
例如天使有九级的种种传闻
该信不该信该怎样去决定
犹长长的夜犹如上面是光年下面是公里
疑星像是一具假面假面的后面
是怎样的脸怎样的一种意志
而生命怎样来是否就怎样回去
的路是水而向下是火而向上
想有些长途长得要用光年来计算
就受到一种异常精巧的伤害
秒针刺在灵魂最痛处的感觉
譬如夜应该酣酣的黑或是该多梦
总该发生点什么吧譬如枕下孵着七个魇
总比什么也不信什么也毫不怀疑
想星之下是风是云云是千层
好高的一叠寂寞之下是搜寻的黑瞳
是孤立的鼻尖之下是暧昧的胡须
之下是绝对像半岛的下巴绝对
像半岛那样任性地伸入未知
未知有软体爬虫肉麻的复脚爬过
爬过已经有露滴来投宿的草叶
更下面是黑土潮湿霉腐而肥沃
脚印重叠着脚印我的脚印虫的脚印之下
是伏羲的燧人的脚印之下是谁人的脚印?
《诗人之歌》
——余光中
对任何的暴力不将头垂下,
我自由的歌声谁敢定市价?
我与其做一只讨好的喜鹊,
不如做一只告警的乌鸦。
无声的音乐比有声的更好,
到秋天就该有沉默的骄傲。
我与其做一只青蛙乱鸣,
不如做一只哑嘴的夜莺。
清亮的歌声要响在林间,
到街头狂呼总不大自然。
让孔雀去公园把颜色展览,
但海鸥守一片洁白的孤单。
我不能做一只吱吱的麻雀,
听起来和同伴都差不很多。
我要叫就要人把耳朵竖起,
像一声枭啼把长夜惊破!
让济慈做一只哀吟的夜莺,
让雪莱做一只欢呼的云雀,
让华兹华斯做一只杜宇,
让莎士比亚做一只天鹅。
而我呀要做无歌的苍鹰,
暴风雨来时要飞向天顶,
像一支劲弩突破了云阵,
追我的电光也无处可寻!
(诗人节写)
《批评家》
——余光中
他们说批评家是理发师
他把多余的剪光
然后把余下的加以整理
用香膏沐得闪亮
在奥古斯都和盛唐的时代
那情形应该是这样
但如果进店的多半是秃子
我同情理发这一行
《灵感》
——余光中
你光彩照人的热带小鸟
欢喜在我头顶来回飞绕
每次在我的掌中挣脱
只落下一片蓝色的羽毛
我把它拾起插在帽边
行人看到都异常惊羡
哦,我怎能捉回飞去的小鸟
让他们象我样看个完全
《诗》
——余光中
诗是灵魂的一封短信
寄给自己的亲戚
倾谈自己最近的旅行
一个神秘的消息
无论他是去地狱探险
或是去天堂游历
当时途中的奇妙经验
他完全记在信里
1954.8.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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