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塘沽爆炸 改变何日可期
主笔|蔚水合天 官方微信号：tianyaguancha
前些日子，跟家里视频，母亲说一起晨练的赵大妈刚帮儿子看了两个月孙子回来，还从儿子生活的城市带了些当地特产给邻居们送。顺口母亲就聊起了家常，说赵大妈如何夸耀自己儿子生活优越。赵大妈说她儿子是做环评的，是个肥差，每次给人家做环评，都能往家里拿东西，各种好吃的好用的和钱，买了大房子大车子，生活滋润到不行。喜气洋洋的赵大妈还不忘炫耀手中的苹果手机，说自己儿子儿媳都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退下来的旧款也能给老人时尚一把。我跟母亲说，我也学环境，我懂。
从今年四月的福建漳州爆炸，到今天的天津塘沽爆炸，化工项目在不到半年时间里，爆炸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刚开始看到天津塘沽爆炸新闻铺天盖地袭来的时候，震惊之余，头脑中首先是大大的问号：和平年代，竟然能发生与53枚战斧式导弹相提并论的爆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再多看看新闻报道，震惊慢慢被“懂了”所取代。化学品仓库，离居民区很近，相当有来头的物流公司……除了惨烈的灾难性的场面之外，其他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新闻里，残酷爆炸和血腥伤亡的场面过后，便是热火朝天的救援场面。然后是领导的英明，民众的团结，救援官兵的英勇，再然后是人间大爱的渲染，正能量的烘托，天津挺住，天津不哭，今夜我们都是天津人，祈福，点蜡烛，最后是轻描淡写的不会造成污染，和原因尚不明确。我懂，真相总是难以获知的，一切质问都会被相关方面恶狠狠地驳回，一如往常一样。大爱和正能量背后并不是没有不和谐的声音，只是总有强大的力量试图把这些声音压制，也一如往常一样。除了天津人还在看韩剧动画片这件事未曾听闻以外，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不新鲜。电视台的直播因为不和谐的出现而中断，发布会不直播记者提问，面对记者官方一度沉默，做过的采访不能播出，那些除了现场描述和英勇救援以外，任何有关灾难原因探讨的实质性的信息，总是如迷雾一般迟迟得不到公布。有人开始质疑伤亡人数谎报，有人开始质疑污染情况被掩盖，有人说警察阻碍记者采访，然后有人的造谣被删除。也许造谣的人真的在造谣，只是如何才能获得真相，人们依然不得而知。反正官方发布会告诉我们的总是“不清楚”“不回答”“不关我事”和“我很忙”。
哦，我们还没弄明白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相，那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似乎永远都看不清。可是，若真说看不清也似乎并不是实情，因为太多事情我们不看也心知肚明。无论瑞海公司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背景、利益链条和违规运作，但无论再怎么复杂，也离不开权力与金钱的范围，离不开那么简单的几条：比如钻法律空子，比如权钱凌驾于法律之上，比如缺乏公开透明的监管，比如玩忽职守，比如走人情的打点，比如环评、安评、规划收人钱帮人办事，比如把法律法规当儿戏。一如每一次的灾难的上演都像在套用同一个剧本一样，灾难的原因也并没有本质差别。当你看看是化工项目，有来头之类，什么也不说也能猜出一二了。每次，我都会想起赵大妈的儿子，我并不是想污蔑环评行业，我也没资格断言说赵大妈儿子是靠出卖良心来获得优越生活，我只是想说我所懂得的生活在公元2015年的中国人的面貌。我们狂热地追逐金钱，我们习惯于在金钱追逐中用金钱摆平任何困难，而我们之所以这样，又是因为我们有相配合的可以用金钱摆平一切的体系。我们从来不缺乏法律法规，但法律法规在金钱面前也总是毫无效力，它之所以没有效力，是因为它被少数人掌控、把持，无人可与之抗衡，一切藏在不透风的黑箱之中，其他人没有获得信息的可能性，更没有监督的可能性，于是任权钱的游戏为所欲为，而为所欲为的结果就是破坏规则，可只有规则才能保我们平安。中国人心中做事的正道是这样的：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都是要花钱打点关系，走后门，钻法律空子，占漏洞的便宜，然后发大财，如果谁不懂得走后门和打点关系，只能被人嘲笑不会来事。若什么事情惹出麻烦，那么首要任务是应当是掩盖、隐瞒、照顾面子，维持表面的和谐稳定。那些会琢磨领导旨意，做好表面文章的人才是俊杰；那些懂得在压力之下低头，懂得为个人私利而把法律当儿戏的人才是识时务的聪明人；那些硬要坚守规则，硬要公开透明的人，是不知好歹的傻瓜。虽然真相被层层掩盖和封锁，但那层层掩盖和封锁，本身就是真相！它不仅显示着人性黑暗软弱，体现着制度缺陷，同时说明，正因我们从来都处在不知情当中，那些用来保护我们的规则才从来不能发挥作用，我们才能如此持久地生活在危险的包围中。
可是，很多人并不关心这些，他们更喜欢被
感动。是的，年轻的消防战士很英勇，人们互相
温暖很催泪，只是这些却无法
感动我。因为，所有的灾难都是我们自己一手造成的，这灾难代表着我们的愚笨，记录着我们的耻辱，叫人如何
感动得起来？那么多消防战士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如果当初瑞海公司的运作没有钻法律漏洞，如果环评安评有效执行，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黑箱和不透明，哪怕消防人员赶到现场时候能知道仓库里是遇水会爆炸的化学品，他们都不会这么白白牺牲。可笑的是，我们抓造谣的人又快又准，可是瑞海公司仓库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四天了都还不清楚。新闻说“企业负责人和管理人员所提供的信息不太统一”，可不是么，不统一是必然的。为了经济利益就要规避检查，隐瞒信息，执法人员收了钱，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我们中国人最拿手的戏码了。只不过我们洋洋得意的时候，往往想不到会有多少人丧命的那一天，炫耀苹果手机的赵大妈，也想象不到她的手机跟助纣为虐有何关系。我为消防官兵的牺牲感到可惜，他们的生命，以及所有死难者的生命，都是被人的贪婪和失职葬送的，所以，我不
感动，就像对被拐卖的山村女教师，我只能感到悲哀、难过、痛心。我觉得太多人的牺牲本是不必要的，为他们白白葬送的性命去
感动，这是对生命的亵渎。
我也不愿祈福。既然灾祸是我们亲手铸就，求得平安的唯一方法就只能靠我们用实际行动避免再一次犯错，祈祷没有半点用处。福和祸都在攥在我们自己手心里，如果我们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自己葬送自己的幸福，我们又哪来的福可祈？当然，希望一切能变好的心情无可厚非，只是在喉舌的渲染之下，这祈福和
感动，却变成掩盖真相，纵容罪恶的工具，他让我们沉浸在情感中不能自拔，忘记了思考，忘记了问责，忘记了奋力改变。我想问喉舌们，假如你的亲人为保护你而做出无谓的牺牲，难道你会只
感动而不是悲恸？面对所有依然生存在这世间的人，你就只有祈福，而没有反思不让生者再次陷入灾难的诉求？如果我们就这样沉静在祈福与
感动中，只会让死者走得不明不白，把生者继续推向新的灾祸。
我承认，在灾难的现场，在人们互相的救助中、献血中、勉励中、团结中，充满正能量。可是，为什么只有在灾难中我们才有正能量，而在公开信息、追问责任、深刻反思、避免下一次灾难的时候，我们的正能量哪去了呢？如果灾难中正能量让我们这么受用，如果灾难越严重，我们就越伟大越胜利越幸福，是不是干脆我们每天自己炸自己玩，岂不是天天都能伟大幸福正能量爆棚了？
我不喜欢这样的伟大，我宁愿我们平平安安，也不要这样正能量爆棚；我宁愿消防员专业而安全地工作，也不要他们靠献出生命来
感动我们；我宁愿我们靠自己的努力获得实实在在的安全，也不要毫无意义的祈祷。
可是，那实实在在的安全，会来吗？大火终会熄灭，再过几日，跟爆炸相关新闻会慢慢减少，我们也会很快将它遗忘，然后在我们不可预料的地方，新的危险会以同样的方式继续酝酿，生命将再一次接受死亡的考验。如果灾难不能激发我们改变，如果我们继续在
感动中糊里糊涂地过日子，等待我们的也只有灾难和
感动的无限循环。
深埋在我们骨髓里那些透顶的聪明与愚蠢，那些利欲熏心，人心险恶，那些打点关系，看领导眼色，钻空子，做样子，好面子，潜规则，造假，糊弄，中国人何时才会在自己心底试图产生这些念头时，对自己深恶痛绝？那些察言观色的精明，媚上欺下的丑恶，拐弯抹角的话语，挤眉弄眼的默契，中国人何时才能不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些少数人的傲慢与颐指气使，权力干预，严酷的封禁，民众的无奈，这阴霾哪天会散去？公开，透明，监管，法治如何才能实现？很多人认为我们需要改变，可是每个人都应该先扪心自问，若自己在面对强权时，是否敢于勇敢站出反抗，若自己面对金钱权力的诱惑时，是否会把坚持正义当愚笨，把明哲保身和徇私枉法当天理？我们需要真相，需要问责，但决不是找出几个倒霉鬼批判定罪了之，我们更需要痛彻的反思与深刻的改变。我们需要制度的改革，体制的完善，但我们同样需要思想觉醒和每个人灵魂深处的省悟。若不改换一副面貌，中国人又何以把自己的制度引向进步？当然，越来越多清醒的人们开始质问，开始思考，开始努力挖掘真相，开始提供更多有意义的信息和专业意见，开始进行具体而深刻的原因探讨和反思。前路充满艰辛，没有人知道未来怎样，但至少我们能采取实际行动，去试图追问、反省和改变，至少这比沉浸在
感动祈祷中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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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18 16: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