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碉--邛笼,一个民族坚韧精神的记忆
(原载《新邛崃》2017年3月刊)
在邛崃南宝木梯羌寨,有一座高高的方形的黄色的建筑物,高耸挺拔,十分抢眼,这是羌寨的标志性建筑----羌碉。
一个金色的秋天,我开车离开邛崃,从油榨场右拐,然后盘旋而上,在半山很远的地方,就可以望见羌碉了。它挺立在山崖之顶,傲视群山,雄伟,成方锥形,姜黄色,棱角分明,如宝塔,如束笋,如利剑,直插云霄。它的顶上是湛蓝色的天空,有数朵白云正吻着碉顶悠悠飘过。羌碉周边,绿树如海,百花争艳。紧靠它的西边下面的一个山凹里,是一大片有着浓厚羌民族建筑风格的民居。羌寨里,挂满着羌民族风味的彩旗猎猎飘动,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的羌族同胞,正忙忙碌碌接待游客。我到了羌寨木梯村的书记陈学平,释比传承人杨贵生家里,听他们讲述的羌碉前世今生的故事。
那些故事感动着我。我拾级而上来到碉楼前。在羌碉旁边,挂着的羊头、羌红,摆着白石头的图腾,门前立着羌民族文化强烈特点的泰山石敢当。我围绕着羌碉,抚摸着墙上凹凸不平的片石,我的身心浸润在羌文化光晕里。忽然,我觉得碉楼似乎在向我暗示,希望向我叙述什么,我把耳朵贴近碉楼,果然听到了碉楼的喃喃絮语,感触到了千年羌碉经历的风雨雷鸣。。。。
一
羌碉,羌绣和羌笛,称为羌族三绝。羌碉被称为中华建筑的活化石,学术界对其评价很高,与玛雅文化并提。在羌语中,羌碉称为“邛笼”。羌碉的历史很悠久,2000年前的《后汉书 西南夷传》就记载说,当时的羌族人“依山居止,垒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谓之邛笼””
邛笼就是羌碉。
羌碉,有的高达数十米。要建这样高的石碉,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羌区有一种独特的职业,就是“墙匠”,砌筑碉楼的工作必须由他们来完成。羌族工匠修建时,不使用吊线、也不需要绘制图纸,内外不需要柱架支撑,全凭长期的经验,一双手,一双眼睛,一层一层把碉楼砌起来。羌民族居住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石头,与石头朝夕想伴,他们崇拜石头,视石头为神灵,他们就地取材,利用不规则的石片、石块信手砌成,石块之间不用石灰,只用黄泥土粘连。或者里面加一些一寸多长的草节,以增加石头之间的拉扯力。整个工程。没有水平仪,没有吊线。但砌的碉身棱角分明,好像用统一大小尺寸的砖砌成,壁面如刀切一般,平直整齐,十分坚固。内部每层都有椽条嵌入墙体,上铺木板,用独木梯上下。独木梯使用一根树条做成,上面砍有齿状斜口若干,只能容许一人上下。各层都有射击和观察孔,成斗的形状,内大外小,便于里面观察外面和射击。碉楼顶层覆盖一层还魂草,用细密的黄土盖住夯实,再紧密铺上比较大片的石板。顶部设置一引水槽,这样处理过之后,冬天保暖夏天凉快。雨水不漏渗。
羌碉外面看起来上小下大,成锥形,但它的内部空间的宽是一样大,它的墙体下宽上者窄,最底层的墙厚,可达两米。这种结构大大地增强它的稳定性。所以,羌楼在地震多发地区,历千年而不到,它的抗攻击的作用,更是出类拔萃。清军曾经用劈山大炮攻击碉楼,但"若击中碉墙腰腹,仍屹立不动,惟击中碉顶,则可去石数块",里面的人安然无恙。
羌碉的门也设计得十分奇妙,不是贴着地面建。而是建在离地面数米高的地方,门前放有一根随时可以抽走的独木梯。平时供人上下。而碉楼的门又十分矮小,仅容成年人要弯腰进入,门板坚固厚实,装有多道带机关的木制门闩,如果发生外敌企图入侵,就抽走独木梯,关闭碉门,入侵者就只有望碉兴叹了。而碉楼还有暗道与其他碉房相通,有暗管引进水源。碉楼里还储有食物,这样能坚持数月之久。
这些羌碉主要用于防御和战事。寨子里的村碉,往往有几座,平时不住人,用于贮存粮食、柴草,这种碉楼较高,有点象烽火台和瞭望台,若遇外敌入侵寨子,寨子里的老幼妇孺都可以迅速进入碉楼内躲避。
1746年,大小金川土司发动叛乱,乾隆皇帝认为大小金川方圆不过数百余里,穷山僻壤,丁壮仅七八千人,平定那里的叛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事情完全出乎意料。面对这些碉楼,清军久攻不下,一筹莫展,只能“半月旬日攻一碉,攻一碉难于克一城”。一座碉楼就是一座堡垒。一直到1748年7月,清军损失了一半的兵力,金川平定之事,仍然未见起色。乾隆皇帝只好命令工部在北京西山脚下的,修筑了与大小金川相似的3座碉楼。从京城八旗内选拔精锐2000兵,每日进行攻打碉楼的训练。然后派往金川,金川战事乃定。但是,整个战事历时三年,用兵四万。耗银近千万两,乾隆皇帝还杀了认为平叛不力的高官。但他的对手只不过是小小的土司,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些碉楼具有的强大的防御能力,易守难攻,使清朝的军队吃了大苦头。真是一夫守碉,万夫莫开。
二
羌民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他们从遥远的地方,迁徙到岷江河谷的松潘、茂县、汶川、理县,直到大渡河上游的丹巴、金川一带、这里被史学家视为“民族走廊”,历史上战乱无处不在,常年腥风血雨,金戈铁马。杀戮随时都在发生。为了羌民族的生存繁衍安全,碉楼应运而生,它就是一个战争防御体系。以至于有人认为,秦,唐代边关名将李德裕在各地所修建的筹编楼,成都平原的汉人为了防止土匪侵袭修建的碉楼,都是效仿了羌人碉楼。
羌人生存的地方,脚下是活动频繁的地震带,接二连三发生的地震,也造就了羌人对付地震破坏的精湛的建筑碉楼的技艺,他们用简陋的工具,就地随处的建材,用片石与黄泥,创作出了建筑史上的奇迹。历史上多次强烈地震袭击,那些碉楼可能损毁,可能被掩埋,可能倾斜,但几乎没有直接垮塌。
大渡河汹涌澎湃,岷江水激流奔腾,雪山嵯峨,高峡云低。几千年来,高原的疾风暴雨,天灾人祸,无情地冲击着这一座座碉楼。但它们依然挺立着,聆听着羌笛的悠扬,俯视羌红的鲜艳,闻着羌酒的浓香。羌碉,护卫着羌人,为自古以来颠沛流离的羌人守住的最后一块生存空间。羌碉,体现了羌民族不屈不挠的“性质直,俗尚刚劲”的精神,面对社会战乱以及恶劣的地理和气候环境,他们顽强应对,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了羌碉,保护羌民族能够生存繁衍下去。
据说历史上茂县,汶川,青川,金川一带,碉楼密集,遍布于高山峡谷之间,有数千座之多。羌碉与其他地方碉楼一样,原来修建筑是为了军事用途和防御,但随着时代的变迁,碉楼后来演变成了一个家族,家庭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一个寨子修有村碉,一个家族修有族碉,有的富裕的家庭也在修家碉。据方志记载,过去同一姓氏的羌族人家在当地兴旺发达时,就要同族各家捐资兴建一幢象征本族人家的地盘和昌盛的碉楼。古时羌民一旦家里生了男孩,就必须建一座家碉,男孩每长一岁就要增修一层,一直修到男孩长大成人,十六岁,碉楼也才封顶完工。羌碉,除了四角形的,还有多角形的,有人调查认为,这除了建筑样式的考量以外,四角形的表示是四家人共同修建的,六角形的表示是六家人共同修建的。
据学者研究,羌碉后来还赋予了浓厚的宗教色彩,有人通过"邛笼"一词内涵的探讨,碉,其实是雕。"雕"其原本含义是指一种鸟,(后变为"碉",即今"碉"字的来历),但其真正含义却是作为崇拜对象的"琼"(亦俗称"大鹏鸟")。邛与琼同音,很多碉楼的门楣上就有雕的图腾。 一座座羌碉,凝聚着羌人的一段段历史
三
2001年的一个晴朗的早晨,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站在大渡河边,大渡河水轰鸣着,她顺着绚丽的阳光放眼西方,她看到莽莽苍苍,重峦叠嶂的群山横亘面前。山顶,皑皑白雪被霞光染成金黄,熠熠生辉,山脚,白云缭绕,云遮雾罩。在雄浑的半山腰的斜坡上,有几大片层层叠叠的石砌民居,在青翠中十分耀眼。这些民居好像是漂浮在白云之上,时掩时露,仿佛是云端里的仙山楼阁。而在这些民居之上矗立着许多高高的建筑物,夺人眼目。那就是羌碉。
她激动地端起相机拍照。她就是法国女探险家弗德瑞克。1992年,她无意中在四川看见了碉楼群,为它的巧夺天工震撼。于是,她在四川和西藏,对碉楼展开了长达6年的研究,并拍摄了名为《喜马拉雅的神秘碉楼》的短片,她从近50座碉楼中采集了木块样本,进行碳14的测定,发现这些碉楼有600年—1200年的历史,最“年轻的”也有500年历史。因为她的努力,世界文化遗产基金会宣布将碉楼列入“2006年全球100个人类濒危遗产名录”。羌碉,受到世界的瞩目。
羌碉,只是因为军事防御而兴。它是不适合人居的。随着历史的进步,社会安定,各民族之间和睦相处。它的停建和消亡是必然的,但是,就如万里长城一样,它其中蕴涵的历史文化,它体现的民族精神,它作为一个民族的标识,值得我们去发掘,保护,继承和发扬。
2008年5.12汶川地震后,上千名汶川、青川地区的受灾羌族群众异地安置于南宝山。邛崃人民张开双臂欢迎他们。为了保存羌文化,保留羌民族的历史记忆,邛崃商会捐资95万,修建了这座羌民族的标志性建筑----羌碉。碉高23.33米,释比传承人杨贵生告诉我,这是一个神秘的神圣的数字,是释比用铁板算推算出来的。地点也是用释比羊角卜卦选定的。碉楼九层,外壁嵌赭黄色片石。底层有一门,门前立泰山石敢当。碉楼内壁绘有羌人的祖先炎帝,大禹和其他神灵,以及羌人历史上的传说人物的画像。
我仰视羌碉。我由羌碉想到了万里长城,羌碉是防御性的,万里长城也是防御性的,它们只是在历史上起过抵御敌人的作用。但是,它们都体现了一种民族的精神,这就是面对艰难困苦的不屈不挠的精神,而这种精神是可以代代相传,永世长存的。木梯羌碉的建成既是邛崃人民对一千多羌族同胞的祝福和拥抱。也预示羌族同胞发扬这种坚强精神,一定会在邛崃扎下根,生活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