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重庆川剧院的净角演员。净角,多数是脸上要勾画脸谱的,所以又称为“花脸”。
2014年春节,剧院排演大戏《五子图》,要我担任戏中的一号主角,老生许逢贤。这是一个很好的实践机会,也是扩展自己戏路的大好时机。这个戏,主题思想好,讲尊老敬老。情节热闹,带喜剧色彩。全剧共七场戏:除夕、赠银、被撵、认子、喜讯、争父、断父。除了第五场“喜讯”外,其余六场戏都有许逢贤在场,整个戏围绕许逢贤进行的。所以戏份重,跨行当,人物新,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在导演许咏明,编剧曾祥明两位“明”师的帮助下,我逐步接近了许逢贤这个人物,圆满的完成了演出任务,取得了较好的剧场效果。下面浅谈我对许逢贤这个人物的体会,请老师们指教!
第一场戏是“除夕”。“我”在老二家还有最后一天,明天一早就轮到去老大家了。可老二却因算命先生之言,在除夕之日把老人往老大家撵。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撵,只得借口说细妹想念爷爷,把老人带到老大家去。这个打算“我”并不知道。所以,出场时,是被动跟着老二走。但除夕之夜被儿子领到外面去,多少有些焦虑。“我”上场时,脸上显出些茫然,还皱着眉头,走到中场口,“我”看了看路,再看看两边(也趁此亮个相),感觉不对,问老二“这是到哪里去哟”?许二刁回答说:这是到老大家去,“我”大吃一惊,为了让观众看得更明白,“我”接连倒退了两步,以显示老人的惊吓。老二责任沒尽完,怕老大家不接手,等老二说是因细妹想“我”,才叫“我”到老大家去的,心里又升起一丝暖意,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我”想着细妹乖巧的模样,带着这笑容,“我”稍稍加快了脚步,没留意到老大家的门是紧闭着的,这才一头撞到门板上—如果沒有这“想着”,“我”也不会睁起眼睛去撞门板;如果沒有这加快脚步,“我”也不会撞得那么恼火,撞得倒在地上。
“我”连门都进不去。老二找来梯子,硬把我搊(推)上墙去,狠心的老二拿走梯子,我惊慌失措地召唤老二回来,忘了自己站在墙头上,重心失去平衡,才掉进了老大家。后来,老大媳妇以让“我”上山砍柴,每天交十文柴钱才准端碗的“条件”收留了我。“我”惊呆了,脸上一下子“木”。这场戏“我”的分量不重,但就是这几个表情动作,就把全剧的矛盾揭示给观众了。也是“我”给观众的第一印象。
上山砍柴这段戏,是“我”在全剧中唯一的“午蹈”程式表演—爬坡、过桥、抓着葛藤上山、砍柴等等。本来,这是表现自己腰腿功夫的机会,可是我想,许逢贤是七旬老人,虽说劳动惯了的,毕竟年高岁大。表演时脚不能抬得太高,不能伸得太直,行动也不能过快,何况,他还是一个受虐待的老人,精神与情绪都会使他的动作迟缓。
钟家弟兄赠银子给“我”这段戏,我觉得在推辞上要坚决。因为人家救了“我”,这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何况人家也是砍柴人。砍柴人更知道砍柴人的艰辛。所以,不但推辞的态度要坚决,推辞的动作也要大而有力。这才是一个忠厚的老人家形象。
万般无奈,“我”收下了十两银子。看着这十两银子,我真是感激万千……自己家里是逆子恶媳,陌路之人却那样尊老敬老,热情有加,慷慨解囊。那一段《香罗带》要唱得情真意切,要唱得自己热泪盈眶,才能感动观众。唱完,“我”对着这用红布包着的,摊在掌心的十两散碎银子,喟叹不已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书生(徐怀冰)。那书生对“我”不断作揖,口称“多谢老伯,多谢老伯”。这时,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下意识地两手一合,把银子包了起来,揣摩他是否有歹意的同时,书生要我把银子“还给”他时,我忙把合着的双手往后一缩,这缩的幅度也要大,大到扭动了身体,以夸张的动作保护着恩人的馈赠。当徐怀冰来到“我”右方申明情况时,我不等他开口,又以大幅度的动作,把拿着银子的双手换到左边,看到秀才还不死心,我愣了一下,低头看看包着银子的红布,突然问道:“你那十两银子是个啥子样子嘛”?秀才说是红布包裹的十两一大锭。“我”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大气,把手中的红布包直直地伸到秀才面前说:“秀才,你看(示银),我这银子虽是红布包着,却是些散碎银子,不是老汉捡到你的银子不还,这银子实实在在不是你的哟”!
这些都不是戏曲程式,都是一些小细节,但这些细节能揭示老人对恩人恩惠的珍视与保护,也揭示了深处逆境的老人杯弓蛇影,被蛇咬后怕井绳的内心。
第三场“被撵”。出场时,我原先还是用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怕被责骂的表情出场,后来感觉与他的唱词情绪不合。他出场时唱的是“山神庙匆匆回转,七旬人也能够救人急难”。我想,这应该是一种高兴的情绪,用今天的话来说,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想想,一向受逆子恶媳骂为“白吃饭”的年迈老人,今天居然能救下一条生命,资助了一个穷秀才去实现他的愿望,看来我还是一个有用的人!他这样想着,心情很舒畅,脚步也轻快了,才能“匆匆回转”。
这场戏里还有一个需要把握好情绪的地方。当大蛮妻把桌子下蔵着鸡汤的真相无意中说出来后,“我”实在忍无可忍了,这时,我用气起伏着,右手提起,似乎要爆发了,又突然想到身为长辈,就冷静下来,让涌到胸口的气慢慢沉下来,抬起的右手无可奈何的猛一下砸在自己的腿上,这才用责备的口气说:“大儿媳妇,莫说我是你公公,就是外人,给我喝口热汤也不为过嘛,你…你何必把鸡汤放在桌子下头啊?”这些细节,说来真细,但要把握好尺度,还须经过反复琢磨。
同样的,老人也不是一味的表现得愁苦。在第六场“争父”中,因为得到义子钟氏弟兄的悉心照料,老人的衣着也光鲜一下了,眉目也舒朗开了,这个表情就要不同于前面几场戏。比如钟家弟兄给他买了东西要他猜,他猜了几次,“那—我就猜不着了。”说这话时也是笑呵呵的,与在自己亲生儿面前要快乐得多。就是责备钟家弟兄:“儿哪,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我们贫穷人家,凡是须勤俭二字。为父么—热不着冷不到,何必花那么多钱去买它呀!”也是出于一种自豪与满足。说起来,这些表演都是些细小动作,但要区别好层次,把握好尺度,经过反复多次的排练,终于达到了较为理想的效果。
作为一个川剧演员,在午台上也有二三十年的经历了。塑造过多种角色,真正塑造一个新的人物,使其有血有肉,活灵活现。《五子图》中的许逢贤也是其中之一。排戏中,在老师们的帮助下,懂得了怎样理解“戏就是细”,怎样“找戏”。怎样通过细节刻画人物,这比在午台上“黑了黑演、白天白演”,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收获要大得多。高兴之余,记下了这点心得体会,希望得到老师和专家们更多的帮助与教诲。
重庆市川剧院
封四海
2015、6、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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